【狗崽】所谓伊人
引.
更深夜重，夜来香的馥郁自平安京郊外的华美庭院中慢慢透出，弥散在墨色迷夜中。青色砖石上的暗黑血迹早已洗去，只有角落处连黏着几根带着腥臭味的黑羽。大天狗双翼一展，消失在星野稀疏中。
正文.
那是一个老套的故事，你在那些红坊戏院中或许听过。相慕相知，结局凄惨。
唯一不老套的是主角。在他被减去双翼，充当八岐大蛇的养料的前一晚，我还去见过他。
你说他如何？外貌清雅，白衣飘飘，流淌着和我一样的高贵血液。我唯一的兄长，自然风华绝代。
他那时双翼被锁，周围全是用朱砂画着强大的符阵——画了足足九九八十一道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他双翼上的羽毛，已经没有任何神力可言。我高傲的兄长，为一只狐狸从九重天阙坠落，自此邪妄满身，逃脱不得。
大天狗都是冷情冷心，执着于力量和所谓大道。唯独我兄长儒雅温和、清净如兰，硬要我取一词解，那便是白雪皑皑下的明月皎皎。天狗一族以强者为尊，我与兄长自然非等闲之辈，那一日黑晴明来游说大道，天狗族内心神摇荡，而允诺给予的力量，便是我与兄长。
我与兄长被各自分派到别处，或许是黑晴明担心我们反水联手剿灭他——等我再见到兄长时，他依然眉目潇洒，唯一与他格格不入的，是他手里的碧绿玉簪。
我已经忘记了那枚簪子形状如何，是否比你的更为华美，可我还记得兄长那时的眼睛——那苍蓝色中占据的全部感情，都是那枚簪子的模样。
或许话本上说的都是经验之谈吧，冷情人一旦动情，比富士山底的岩浆还要浓烈万分。我曾在高高的树杈上看到过，自家兄长收敛着自己都珍爱非常的鸦羽，小心翼翼的将身侧的妖狐护在羽翼之中，为它挡下所有困苦和窘境——有时不过是打扰那只狐狸四处游玩的细雨。
你问那只狐狸？在我心里远不及你半分，可若是在我兄长眼中，估计是春夏中的粉樱，秋冬下的甘露。或许为了它，所追随的大道与力量，不过是与爱慕的人长相厮守的倚仗。你瞧，多么美丽的企盼，在那个新的世界里，兄长与妖狐长相厮守，不离不弃，跨过沧海桑田。
可他的力量，却连保护住那只狐狸都是奢望。
哪怕兄长知道妖狐是一个阴阳师的式神，也为时已晚。
那时鬼门关开，百鬼夜行，八岐大蛇已生，平安京风雨摇荡，所有的阴阳师不是被俘，就是被杀。妖狐为了保护自己的阴阳师拼命抵抗，指爪下沾染的全是高级鬼怪的鲜血。但是力量总是让人忌惮。在招降不成后，黑晴明果断派出雪女征讨，待兄长匆匆赶来之时，阴阳师早被九命猫穿心而死，妖狐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。
或许妖狐是恨的吧。若不是兄长，它还可以和阴阳师逍遥自在，每天与少女同游，与她们在花间跳舞。况且兄长所沉迷的大道，竟然是用桃源乡包裹的阿鼻地狱。可在那时的平安京，死亡也只是或早或晚。
妖狐并没有死在兄长怀里。
他在最后一刻直起高傲的身躯，用所有的妖力化作风刃将九命猫撕扯粉碎，倒在养育他的阴阳师旁边。随风化去，无息无踪。
那天，全平安京都看见了最狠烈的羽刃暴风。
之后我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兄长。终于见了，也是到了他油尽灯枯之时。
他羽翼被锁，高傲的头颅低垂，白衣被血污侵染，还有毒气腐蚀的痕迹。巨大的符阵像个贪婪的孩童，吸食着兄长血肉里的力量。皓月般的眼眸那刻昏暗无光，只有清雅的面容还在，胸间别着的玉簪还在。
我凑进来看，那根玉簪竟然深深扎入兄长的血肉里，与那大阵相连。兄长根基深厚，彼时如此遭遇还能运行妖力，可就连初生的大天狗驱使的风力都能让玉簪破碎，兄长本人却任由它吸骨噬髓，痛彻心扉。
“我们原本追求力量，大道，庇护正义，”兄长低沉的声音传来，带着压抑的沙哑，“可我的力量，却连我的爱人，都没有坟墓让我祭奠；我的大道，成为至我爱人于死地的工具；我的正义，连为它报仇都无法如愿……”
他抬起头，灰败的苍蓝色中映照的并不是我的影子：“我还记得那是三月桃花灼灼的午后，它化了形，无所事事地等待晚上的庆典，”兄长面带着甜蜜的微笑，如同等待伊人的情郎——
“它那时可真好看，若是时光能倒回到那里，便是立刻死了，我也甘愿。”
“真是个凄美的好故事，”妖狐打了一个呵欠，眼眸里水光潋滟，“没想到大天狗大人平日里少言寡语，竟然言语如此令人感动。”它摇了摇手边的酒壶，白瓷瓶里的清酒盛着半山月色在瓶壁激荡，震出圈圈涟漪。
“说起来……我到还羡慕那只狐狸呢”，妖狐的尾尖轻轻撩过我的手心，引得我的心里一阵瘙痒，“而我自己……”它突然住了口，眼睛瞟了我一眼“不提也罢。”
“……你还想听下去吗？”我并不理会它的抱怨，替他将酒倒满。
“不听了，无非是死有遗憾，不得瞑目，”妖狐扇了扇折扇，被凉夜冻得有些炸毛，它急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，也顾不上什么风雅乐趣。我看着它带红纹的眉眼，堪堪出口的反驳又咽了回去。
是了，不外乎是死有遗憾，不得瞑目。至于多凄惨，也只是这平安京岁月里一段可大可小的绮恋传说，与妖狐眼中的红尘安稳相比，还是轻了。
那时的我不明白这浓烈的感情，独自飞过许多屋脊檐宇，看到了无数次这种所谓的爱意，依旧参悟不透。直到黑晴明大败，我被晴明说服做了式神，然后便遇见了你。
我的小爱人。
那天既不是三月，也没有烂漫的桃花。天气糟糕的吓人，你陪晴明打完麒麟回来，衣服毛发全部淋湿，你气急败坏的拉着莹草治疗，一边骂骂咧咧诅咒雷水麒麟。
可你依旧这么好看。若与你遇见，终有一天我也会像兄长一样魂飞魄散 ，那也甘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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